离开中国后,明楼流亡了大约有三年。期间他反击追杀,甩掉跟踪,回收明家海外财产,改换了数次身份,抛却乡音,旧物只剩一副油画傍身。
到了第四年的春季,明楼抵达法国乡下,买了一处僻静宅子,才算是有了栖身之地。这时候,距离明诚在南京路被人枪杀已经过去五年零四个月。
对于住的地方,明楼早已不挑剔,买下房子也是看中了后院一个偌大的花园,稍微打理便能像模像样。在一个星光清晰的夜晚,明楼走进花园里,像丰沃的土壤里倾倒心脏里流出的鲜血、夜莺的眼泪、七颗钻石和一块夺走阿诚生命的弹片,打算把阿诚种出来。
过了七天,土里冒出一个嫩芽,明楼打着伞,用身体为它挡着风雨。
又过了四十九天,嫩芽变成了一棵幼小的树苗。明楼拿出备好的植物图鉴,开始针对特征归纳门纲目科属种,等到小树继续拔高,长出绿色的叶子,明楼才弄明白,这是一棵木棉。
“要是真失败了,那等树木开了花也会是很好看的。”明楼对自己点点头。
于是,接下来的日子里,每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,明楼披衣走到花园里,对木棉说出一段自己关于阿诚的宝贵记忆,然后回屋睡下。
木棉会在拂晓的光辉里簌簌生长,而等明楼醒来,那段记忆便从他的心中永远地被抹除了。
对于这个问题,明楼的应对措施是用笔书写下来,弥补或减缓记忆的流失。但等他醒来再看,却发现文字无法激发应有的感情。
“和阿诚一起去放飞风筝,风筝是阿诚做的,上面画了一只鸿雁。”明楼发现自己这样写道,“嘴巴有点歪,帮他改了改。”
但是那天的天气如何?阿诚一定很高兴,可他的笑脸是怎样的?是不是在跑动时流了很多汗?
明楼发现自己真的记不起来了,文字就是如此苍白。
他知道这代价,但真正体会到时,依然觉得哀伤寒冷。
可是正因为失去了记忆,说明方法是有效的。
于是,明楼坚持了下去,月复一月,年复一年。木棉在早春里努力开出火红的花,像火焰,像爱人的温暖嘴唇,像阿诚流到自己袖口上的鲜血。到了明楼四十岁这一年,木棉已然亭亭如盖。
但是,虽然长势喜人,木棉依然只是单纯的木棉。
明楼读过相关的记载,说成功的那个早上,树木会清脆地裂开又合拢,里面走出的人会是你心中最美好的模样。
当然,对那时的你来说,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。
明楼其实有些焦急了,他觉得自己已经倾诉了足够多,付出了足够多。这种日日夜夜在自己的脑海里翻腾,只为寻找它们然后彻底失去的经历,其实是很难熬的。
四十岁的明楼,依然高大挺拔,两鬓却已经过早地斑白。
他望向镜中,看见时间流逝,光阴之中万物皆为刍狗。
镜中的男人也审视地望向他。
“还有什么没说?”
“你遗忘了什么?”
“你怎么能遗忘?”
明楼如此拷问明楼,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精湛与无情的狱卒了。
他在夜晚辗转,梦回往昔少年时,然后梦到自己带着阿诚泛舟西湖的那个夏日。彼时他脸上盖着话本,渐渐睡去,朦胧中唇边似有垂柳轻拂。
明楼猛然坐起,手指惊讶地拂过嘴唇,然后颤抖起来。
那是一个吻,明楼在十七年后的异乡恍然惊觉,原来阿诚吻过他,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怀了悖离伦常的情思。
翌日的黎明,明楼靠在木棉边,沉默良久,转身离开。
木棉在他身后摇曳,沙沙的响动像是疑问,像是挽留。
是否真的要倾诉?明楼在正午最清醒的时刻冷静思考。
他迈不过去自己的心防,只觉得自己的隐秘心思是玷污了兄弟情谊,也玷污了对阿诚的回忆。
他犹豫了一个星期,期间没有去花园。等他再去,是为了修剪牡丹的花枝,却惊恐地发现木棉已经枯萎了一半。
明楼震惊之下,几乎失神。
没有犹疑的余地了,他在当晚喝了几杯烈酒,跌跌撞撞地走向园中,对那棵木棉倾吐了自己对阿诚最后的情感。
在醺然中,他觉得悲伤,又觉得痛快,像是被涂了蜜的刀切割喉咙。
后来,他说得嗓子沙哑,渐渐没了力气,便委顿在木棉边,等待睡意的到来。
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,明楼对自己的阿诚道别,清楚自己已经彻底给出一切。
而再醒来时,即使成功,他与阿诚也是同在人间,却恍若隔世。
(完)
(以下展开居家剧情线)
清晨,明楼醒过来,闻到房子里有面包和咖啡的香气。
他警惕地慢慢走进屋里,从角落里拿出手枪,到了厨房,发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那里做饭。明楼注视了片刻,这人便似乎有了感知,转过身来。明楼迅速打量,对方约莫有三十五左右的样子,长得很正派,眼神镇定而温润。
不过他穿着的衣服似乎不太合身,而且看着挺眼熟。
明楼把枪口往下压了压,但依然还是握在手里。
明楼:早上好
不认识的男人:大哥早
明楼:这位先生,我只有一个弟弟,但他是绝对不会来找我的。
不认识的男人:大哥,你刚睡醒,快喝点咖啡精神精神
明楼:请你从我房间里出去
不认识的男人镇定自若,从明楼的书房里拿出一沓东西。
明楼:这是什么,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书房的钥匙在哪里
不认识的男人:你叫我一声阿诚,我就告诉你
明楼:你看我手里,这是什么,认得么
不认识的男人:手枪,德式的
明楼:你不害怕
不认识的男人:大哥,你看我手里,这是什么,认得么
明楼看着对方手里的子弹,消停多年的头疼卷土重来。
他还想争执,可是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一夜,又冷又饿。而不认识的男人很端正地坐在那里,把面包抹上黄桃酱,份量和厚度正是明楼喜欢的。
明楼于是接过来,吃了,然后又喝咖啡,发现冲得也很好。等吃饱了,血糖补充回来,他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看向那叠东西:
《成功种出阿诚后的应对流程手册(自用)》
《证明前述手册真实性及可行性的57条证据》
《阿诚的身份、档案及社会关系构筑之蓝图》
《利用与阿诚的互动唤起自己记忆之方案(1~14)》
都是他自己的笔迹,而且全部是用左手写的,几乎不曾被外人见过。
明楼读了一会,期间阿诚给他添咖啡,他头也不抬地喝了。
都翻完之后,他抬起头,摘下眼镜,说,这些方案,从逻辑上没有问题,就事论事地讲,如果假设真的成立,我是没有反驳的理由的。
阿诚动了动嘴唇,想说些什么,但还是坐直了,笑笑说,大哥不要拿枪把我赶出去,就怎样都好。
明楼沉思片刻,就摆摆手,起身去了盥洗室。
片刻之后又转回来,对阿诚说,抽屉里有新牙刷,你就不要再用我的了。
于是,两个人就这么开始了同居生活。
明楼依然还是想不起来,但是很快就习惯了有阿诚在。甚至觉得,生活中曾经有过的欠缺感,也被这个据说是被自己捡来的弟弟填补了。兄友弟恭的生活,平淡而真实地继续着。
有一天,阿诚很不经意地问,我没回来之前,大哥这么多年,都没找个伴?
明楼在看报,摇摇手说,刚出来几年,一直提防着追踪与刺杀,辗转多次才到现在的乡村,好不容易安定下来,也就不想太多。说完,又看看阿诚,笑着问,怎么,想谈女友啦?
阿诚笑笑不说话。
明楼突然来了兴致,说:哎,你还很年青嘛,也很英俊,看到中意的女孩子就带回来,考虑到木棉的问题,你以后就和她安顿在这里。
阿诚顿了顿,说,大哥说我英俊?
明楼 你的重点好像不太对
阿诚 我这么英俊,大哥喜不喜欢
明楼 我的弟弟一表人才,我自然是开心的
阿诚 那我这么一个英俊的人,喜欢上谁,对方应该不会拒绝吧
明楼 这个得看情况
阿诚 怎么说
明楼 人各有所好,不可强人所难
阿诚 ……大哥,我觉得你现在真是没心没肺的
明楼 说什么?
阿诚 我说,我觉得你看报又不点灯,眼睛会累的。
明楼看着阿诚恼怒的表情,心里觉得挺有意思,这么相处下来,他确实很喜欢阿诚,觉得两个人应当真的是兄弟,现在的状态,就是兄弟应该有的样子。他自己漂泊半生,深恩负尽,如今失而复得这么一个人。回忆虽然失去了,但总可以创造出新的来。
想到这里,却听到阿诚突然说,大哥,你不记得了,但我是知道的。
明楼 你知道什么
阿诚 在树里,我可是都听见了
明楼 哦,我明楼一生无愧国家人民,顶天立地,你都听到了也……等等涉及到政府机密的你就忘掉吧,基本都是保密期三十年起的。
阿诚 放心吧,那些我不会说的
明楼 很好,此事完毕。
阿诚 大哥又在逃避话题,难道不想知道我听见了什么?
明楼 你听见了什么,都是我交给你的,收着就好。
阿诚 大哥不要了?
明楼 不是不要,我愿意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慢慢想起来。
阿诚 哦,大哥有耐心。。。可是我等不及了。
明楼失笑,从报里抬起头来,想说你不等也得等,能奈我何。但迎面就撞上阿诚一张放大的脸,近看也可以说是很赏心悦目的。
阿诚继续逼近,面上带着很坚决的神色,直到不能继续靠近,却依然不放弃,把舌头也伸了进来。
窗外,木棉的树叶哗哗地响。
明楼推开阿诚,摸索着扶正了被撞歪的眼镜。
阿诚顺服地退后,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膝盖贴着明楼的膝盖。
我强人所难了?明楼听见阿诚不疾不徐地问。
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唇,心里有点乱,随意嗯了一声。
阿诚哦了一声,然后突然站起来说,水开了,给大哥沏杯茶润喉。
他箭一般地离开了,明楼把皱起的报纸抚平,又叠好,便也跟去了厨房。
一进去就听到阿诚嘶地一声,水壶被他飞快放在桌上,咚地一响。
明楼冲过去,发现阿诚的手指上已经烫得通红,厨房里没有冷水,只在院子里有一口压井。明楼低下头去,把阿诚抽疼的指尖含进嘴里。等到舌头碰到阿诚的皮肤,才觉得似乎不妥。阿诚抽了一口气,然后突然就慢慢蹲了下去。
明楼感到疑惑,没听说木棉还怕开水烫的。他吐出阿诚的手指,想问问情况,却被对方猛地抱住了。
“怎么回事,站起来好好说话。”明楼教训道。但紧接着,就听到阿诚闷闷地哼了一声。
明楼突然想到一个问题,从木棉里长出来的人,真的会感到疼痛吗?如果是的话,那么是否也会流血或者哭泣?
阿诚依然低着头,不看他,不出声,头顶的黑发里夹着几根银丝。
又不是小孩子了,简直成何体统。明楼哭笑不得,然后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,笑意从脸上慢慢淡去。
如果明楼自己的记录没有错误,那么作为人的阿诚在死去的时候还未到而立之年。可是这个阿诚却远远没有那么年轻。
所以,在明楼心中,最美好的阿诚,是和他一起在人生中继续度过岁月的阿诚。
从未存在于世间,只属于明楼,被他用自己的血和回忆,一点一点塑造出来。
明楼拍了拍阿诚的肩膀,催促他脱离鸵鸟的姿态。
然后他便看到阿诚温和明亮的眼眸,仔细端详,就会发现瞳孔深处隐约浮现树木的年轮。
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?
明楼发出无声的叹息,低头亲吻了那双眼睛。
当晚,阿诚走进明楼的卧房,然后脱掉了衣服。
首先是衬衫,明楼躺在被子里看着阿诚的身体,矫健而美好,只在左肩和胸口上有两个弹痕,显然是源自明楼的记忆。
他仔细看了个够,才开口说,这种跳跃性的进展,不在我的预想之内。
阿诚:既然大哥接受了我的感情,那么早晚也是要到这一步的,宜早不宜晚。
明楼:我是不是在回忆你的时候忘了强调一些基本的礼义廉耻。
阿诚听而不闻,坦坦荡荡地又脱掉了裤子。
明楼瞥了一眼,然后在心里书写了一个墨迹淋漓的叹号。
明楼 这个不对,我没有回忆过你的这一部分,我们之前是纯洁的家人和上下级关系。
阿诚 大哥,你怎么了。
明楼 这一定是你杜撰的。
阿诚 我觉得还好吧?
明楼 其实是你拿树枝变的,对不对。
阿诚 大哥……
明楼 你承认错误,我们就还是好兄弟。
但很快阿诚就硬枝招展地凑了过来,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凑成一团,明楼的内心是拒绝的,头脑是紊乱的,身体是背叛的。阿诚凑在他耳边小声说,我在技术角度上还是童男,没有人碰过,又已经死过了一次,也不太记得亲热的滋味,我……
明楼果断一挥手,然后接过了主要的技巧性工作。很快,阿诚便交代在他手掌里,明楼打量了一下,然后带着冷静的科学态度含了一点进嘴里。
居然是植物汁液的苦涩味道。
大哥?阿诚的嗓音是嘶哑的。
明楼转过脸,把手指往阿诚的唇边一抹。
阿诚,他声音平板地说,恭喜你正式成为了一名植物人。
然而,植物人很快便展示了充分的动物性。
第二天,明楼没有下床。
他发了一点低烧,阿诚带着愧色捧了一碗粥送到床前。明楼拿勺子搅了搅,发现米粥做得很有特色。
明楼 粥里是什么
阿诚 啊,是木棉花,可以清热。尝起来有点涩,但我加了冰糖。
明楼 是你那棵树上开的?
阿诚 我都可以给大哥吃,几朵花算什么
明楼觉得这个说法好像有些诡异,但还是吃了。
他没想到这绝不是自己吃的最后一碗放了阿诚的粥,正如这也绝不是自己最后一次下不来床。
而到后来,阿诚树立了信心,便不再拘泥于床。
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。
暖和的日子里,明楼被阿诚推倒在院子里的那颗木棉树上,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做了一回。明楼被迫抱着木棉,某种意义上前后里外都是阿诚。
这样做大哥舒服吗?阿诚带着笑意问。
明楼喘得没空回答。引狼入室!引狼入室啊!我明楼居然落到这步田地!他愤然朝树上拍了一掌。
大哥?阿诚凑过来,鼻尖蹭了蹭明楼的颧骨。他的脸因为情欲和幸福而染上红潮。
明楼闭了闭眼。
“我缓一缓你再干。”他听见自己说。
(这次是真的完啦~)